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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她捡一乞儿回家,多年后他登基为帝,却

来源:消遣 时间:2023/2/23

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
她在万籁俱寂里仰头望天。

天色黑如鸦羽,无星无月。

她望着那片亘古不变的旷宇,突然就感到一阵难过。

1.缘

腊月初八,一夜大雪。

江陵城里,一户魏姓人家在门外捡到了一个冻得青紫的娃娃。

女娃娃脸上带着纵横交错的泪痕,满面尘沙,衣衫褴褛,魏氏夫妇一时心软,便将她留了下来。

谁知小姑娘连着发了几日的高烧,魏氏夫妇延请了不少城中大夫,皆是束手无策。

就连夫妇俩人都以为这孩子没救之时,路边来了个云游的老道,老道站在魏家大门前,驻足良久,于魏氏夫妇忐忑不安的目光中,在小姑娘的额心轻轻一点,叹道:“命该如此,天意难违。”随即扬长而去。

说来也巧,当天夜里,那高烧便褪了下去。到得后夜,一连烧了几日的女孩,终于睁开了眼。

她醒来时双眼尚且朦胧,一双手却下意识往腰侧抓去,没抓到想要的东西,整个人顿时一惊,直直从床上坐了起来,把照看她的丫鬟吓个够呛。

后面叫来了魏夫人和魏老爷,才知道这姑娘是在寻先前那褴褛旧衣边上挂着的一个玉牌子。

也是奇特,那牌子的玉质温润晶莹,宛如凝脂,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,其上刻着一个铁画银钩的“颜”字,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家族的身份物件儿,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一个乞丐似的小女孩手上。

但魏氏夫妇都不是爱寻根究底的人,既是决定要救这孩子,自然也做好了一切打算,于是只把玉牌子交给她,一句也没多问。

又隔了几日,快到除夕新岁的时候,女孩子终于养好了身子,可以下地走动。

这时候,魏氏夫妇才知道她看着那样瘦小,实际却已有十四,也不知小时候受了多少苦。

夫妇两人对视一眼,暗暗在心底决定日后更要待这孩子好些,叫来自家长子魏无尘认了这个捡来的妹妹。

那时窗外还飘着雪,魏夫人捂着女孩冰凉的小手,耐心地问她名字。

女孩看着飘飞的雪,目光里透着茫然,过了许久,嘴唇动了动,似乎发了个“轩”的音,最后却说:“傲,我叫颜傲。”

此后,魏家便多了个名唤颜傲的养女。

魏家夫妇心善,更兼魏夫人自来便想要个女孩儿,只是生下无尘后坏了身子不能如愿,因此,颜傲虽是养女,在魏家却实实在在是女儿的待遇。

就是贯来冷面示人,不苟言笑的魏家公子无尘,也会在她面前露出少有的温和笑意。

那年过后,魏氏夫妇请人教魏无尘身法功夫时,颜傲不知为何,缠着也要跟着学。若是旁的人家,多半要斥责去,魏氏夫妇却只在劝了几次无果后,便随着她去了。

魏家上下,可说是将她宠进了骨子里。

只是这个女孩子,不知经历过什么,面上虽总带着几分笑意,却到不了眼底。养了几月,瞧着是个活泼爱热闹的主儿,魏夫人却知道,女孩有着许多事都压在心底,那几分鲜活气儿不过是怕他们担心,做出来给他们看的。

魏夫人并不担心女孩对魏家不好,这年头兵乱四起,到处都听得见征兵、打仗和饥荒死人的消息,她只是心疼这孩子年纪小小,不知遭过什么罪。

也不是没问过,小姑娘像个锯了嘴的葫芦,闷闷地不开腔,一双眼抓住一个点就能瞅一个下午。

久而久之,也就算了。

2.戏

颜傲在魏家,转眼就待了一年有余。

其时已是初夏,她常常乔装打扮随着魏无尘出门,魏夫人怕她闷在屋里对身子不好,私底下说服了魏老爷,睁只眼闭只眼地随她去了,只是悄悄嘱咐魏无尘将她看得牢些。

这日江陵城里几个大家族的子弟,邀了魏无尘一道去凝霜楼听戏,魏无尘见自己的妹妹窝在榻上,闷闷地心情不高,便拉了她一道出门。

说来奇怪,去年也是这个时候,小颜似乎总在这么几日心情低落,问她,她也不说。

其实颜傲不是不想说。

她远远地看见那几个锦袍青年朝魏无尘招手,嘴唇抿了抿,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魏无尘身后,借着他的身形挡住了那几人看过来的目光。

那些锦衣华服,似乎总是让她自心底里泛出一阵又一阵的恶心。

她抬头望了望那乌木匾额上金粉漆的凝霜楼几个字,眼神突然微微闪烁了一下,几分恍惚。

那连着几日的高烧,烧去了她大半条命,也烧尽了她在来到魏府前所有的记忆。

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,不知道自己的过去都是什么模样,只是极偶然的时候,她会有些难过。

很淡很淡的难过,好像有什么很重要又很悲伤的事,即使忘了,还是在心底留下了一点痕迹,轻的像一缕风。

就好像此刻,看着那块匾额,她莫名地觉得,那块匾额上的字,不该是“凝霜楼”,那块牌匾也不该是那般气派的模样,应该是……是什么样子呢?

有人拽了她一下,颜傲回过神,才发觉其他人都已经进去了,魏无尘微微拧着眉看她,语气却是关切的:“怎么了?”

颜傲摇了摇头,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。就这么一会儿功夫,那点模糊的感觉也消失不见了。

他们进了凝霜楼,径直到了三楼,那里是看戏最好的位置,平日里都不对外开放,只供江陵这几个家族的子弟看戏消遣。

毕竟,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时,若不是靠着这几个家族的雄厚财力,江陵城怕是早和那附近的村镇一样,遭了大灾了。

台上,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登场,唱的是一出《锁麟囊》。

简单的开场之后,少傧相唱:“头戴一枝花,喜事到他家。”

唱过几句,又接着老傧相,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地兀自唱着,那几个锦衣公子就着茶水磕瓜子,聊着沁芳阁里又来了怎样的美人,不亦乐乎。

魏无尘只喝着茶,不时点头淡笑。他本厌恶这样的场合,但碍于魏家与这几家世代都有往来,逢场作戏的功夫,一年总不免有那么几次。

只是那些话粗俗不堪,要被娘知道他今天带了颜傲来和这些人听戏,恐怕免不了一通训斥了。魏无尘揉了揉额角,转眼看自己的妹妹,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戏。

怎么?

魏无尘看回台上,那戏已快唱完了,台上正旦水袖掩面,对着那绣工精致的锦囊唱:“他教我收余恨、免娇嗔、且自新、改性情。休恋逝水、苦海回身、早悟兰因。”

一颗温热的水珠落在他肩头。

魏无尘正诧异间,耳畔声音响起,带着颤:“这才是今生难预料,不想团圆在今朝。回首繁华如梦渺,残生一线付惊涛。”

“小……颜?”

3.幻

魏无尘转过头的时候,颜傲已经不见了。他一时心急如焚,谁知刚一起身,就被旁边一人拉住,那人笑嘻嘻地调侃:“不就是个小厮吗?看不出来啊,魏兄你好这口?”

几个纨绔子弟笑成一片。

魏无尘只能耐着性子又坐下去,一张脸冷若冰霜,心不在焉地与他们周旋着。

台上那出戏,很快便到了尾声。

好不容易陪得几个大少爷尽了兴,魏无尘叫来凝霜楼的管事,问明颜傲的位置,三步并作两步往后台赶。

戏台上层层叠叠的帷幕落下去,遮住光,台子后面就显得格外昏暗。

魏无尘赶去的时候,正看到颜傲站在那片阴影里,抓着一个青衣戏子的水袖不放。

那戏子脸上妆还未下,抬头看过来时带着几分难色,也不知被这么抓了多久。

魏无尘赶过去,正要从颜傲手里解救出那幅青色水袖,就见颜傲松开了手。

长长的水袖,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落了下来,随之而落的,还有几点碎星般的光。

魏无尘这才发现,自己这个总是笑着的妹妹,眼眶红了一周。

“锁麟囊,锁麟囊……”她的声音很低很低,好像稍微高些,就会惊着谁。

是什么时候的事?

她已经不记得了。

可她记得那时的天色明亮,鸟鸣婉转。

那个人就在那样的天光里向她伸出一只手:“走,去听戏。”

他们站的很远很远,隔着重重人群,听完了整出《锁麟囊》。

那时她应当是不耐烦看戏的,甚至连伪装出感兴趣的模样也不愿意。

但不知为何,她还是和那人一起听完了。

那出戏结束的时候,她看到身旁的沙地上落下一滴滴深色的水痕。

“回首繁华如梦渺,残生一线付惊涛。”

台上台下,一时竟然辨不明晰。

可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,许是那时太小,又或者是那日的日光太烈,她看见那人又是那样温润如玉的样子,眉眼清隽,笑意温和。

后来,又是什么时候,她站在很远的地方,看一出《窦娥冤》,一个人站在她身边,轻声叹:“你就是看得太透,所以总是不快乐。”

那时她说了什么呢?

她的声音很冷,冷冽如寒冬腊月砭骨的风,她说:“可是,一旦醒了,谁还愿意沉溺于虚假的美梦,无知无觉呢?”

“朱——”

颜傲倏然惊醒。

剩下的那个字卡在唇边,却无论如何吐不出来。

梦里的一切开始飞速流逝,就如过去的每一个早晨。颜傲闭上眼,徒劳地试图挽留些什么,却只捕捉到一角雨过天青色的衣摆。

屋外隐隐传来魏夫人的数落声,想也知道,是怪魏无尘昨日私自带她出去。

她的眸光黯了黯,换了衣裳,将枕头下的一个荷包别在腰间,然后朝正屋走去。

“娘……”

如果仔细看,便会发现那荷包微微下坠,将系绳绷得笔直。

里面装着的玉牌,是过去留给她唯一的回忆。

4.萱

戏楼的事,不过是流水般的日子里一个不足为道的插曲。

魏家没人真把这当回事。

就是颜傲,也只是沉默了几日,又恢复了往常活泼明朗的样子。

但只有她知道,那个模糊的,一身青衣,疏朗如竹的身影,再也没有离开过。

她频繁地去城里的戏楼,看各种各样的戏。

《御碑亭》《蝴蝶梦》《生死恨》……

台上人唱着台下人的悲喜,台下人不知今夕是何夕。

就像城里兀自金迷纸醉,城外饿殍遍野,荒骨成坟。

有时候她看到似曾相识的一幕,会下意识侧过头开口,然后发现身旁并无一人,继而愣怔许久。

有时候她会恍惚,好像耳畔有人在絮絮低语,同她讲戏里的缘起缘灭、悲欢离合。数不清的爱别离,道不尽的怨憎会,世事总难两全。

可等她回过神来,耳边只有嘈杂的人声。

喧喧嚷嚷,热热闹闹,那该是她喜欢的人间烟火,可她偏生在那喧嚣里感到难以言说的寂寞。

就好像是……

弄丢了一个,很重要很重要的人。

脑海已经忘了,心却还记得。

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,颜傲在一处戏楼边的巷子里捡到一个人。

那时正好赶上楚和秦在附近打仗,城里人心惶惶,戏楼大半都关了门。那会儿时不时就有流民趁着城门守备的疏忽逃进城来,到得夜里,还听得到城外传来濒死的流民凄厉的叫喊或者痛苦的呻吟。

是以魏无尘意外发现颜傲竟然在一处破庙里藏了个人,还是个不知底细的少年时,几乎压不住心底的火气。

但那少年毕竟没有恶意,颜傲又与之相交甚好,甚至,萦绕眉间的郁气都散去了几分。

魏无尘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。

少年名叫萧叶,他年纪虽小,形容气度却带着几分与常人不同的贵气。

那时正巧魏无尘被城里的纨绔骗去了沁芳阁,机缘巧合下与阁里的花魁无双有了来往,他们便时常在无双的房里闲聊饮酒。

萧叶喝醉后,总是大声嚷嚷着:“好男儿志在四方,当以天下为己任!”

颜傲也喝得眼前迷蒙起雾,循着他的声音看过去,眼前模糊一片,她恍然间觉得,曾经也有个人这样对她说过。

那是她被魏氏夫妇捡回家的第三年,那一年的上元节,无双邀他们上沁芳阁观灯。萧叶揽着她的腰,把她带到了沁芳阁的楼顶。

脚下青瓦蜿蜒,各色灯火明灭,灿如白昼。

萧叶捻着一支发钗,插入她的发间,问她:“你这个名字,太过锐利,我再替你取个小字折衷一下,好不好?”

颜傲笑吟吟地看着他,说:“好。”

“萱者,无忧也。小字为萱,就叫颜萱怎么样?”

“萱者,无忧也。就叫颜萱,怎么样?”

刹那间如闷雷炸响,江河逆流,颜傲脑海中嗡嗡作响,无数熟悉的陌生的片段,蜂拥而至。

她下意识开口:“不好。”

“朱颜朱颜,你这名字,听上去倒像克我。”

经年的泪水,仿佛终于找到了源头,刹那间奔涌而出,打湿了身下青瓦。

5.忆

那时她还没有名字。

腊月十三那天,为着过年给家里的小儿子买肉吃,她被爹娘卖到了桐乡的妓院里。

里面的老鸨就叫她十三。

因着年岁还小不能接客,老鸨便叫她和旁的小女孩子一起,做些擦地倒水的活,一日能有两个馍馍,省着吃,日子还能熬的过去,比家里好多了。

直到有一天,夜半三更,她和另一个女孩子被管事叫起来,秘密带去一间屋子。

十三从没有见过那样多的血。仿佛一个人身体里的血,都给流干了。

她边上的女孩子却好像习以为常,从桶里捞出冷水浸着的帕子,就蹲下来,开始擦地板。

她认得那个人,叫夏柳,是一个很斤斤计较的姑娘,总是翘着尖尖的手指,一下一下戳着她的额头骂:“是不是又把老娘的胭脂水粉吃了!”

可也是这个姑娘,会在管事鸡蛋里挑骨头的时候站出来护着她,泼辣地和管事骂。

夏柳私下里和她说过:“这楼里,太脏了。我是离不开了,你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,逃的远远的。”

可她如今就这样死了。被管事一张破席子一卷,就扔去了乱葬岗。

甚至没有一个去送她的人。

楼里的女孩子,都是这样子,生如草芥,路过的人累了,需要消遣,就拿她们玩玩,一不小心玩死了,还要啐上一口唾沫,骂声晦气。

那个和十三同时卖进去的女孩子,刚满十二,就被老鸨带去“接客”,凄厉的声音响了一整夜。

十三开始拼命地想要逃。

她第一次逃出去,没能跑出两里地,就因为身边的姐妹告密,被老鸨抓了回来,用浸了盐水的鞭子打了一整夜,背后的伤过了一个月才好。

伤好没多久,她又逃了第二次。

这次,她谁也没告诉,楼里的龟奴还是很快就追了上来。

慌不择路之下,她跑进了一条死巷,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,她绝望地拍打着巷子两侧的门,哑着嗓子喊救命。

门一扇扇拍过去,没有一点动静,就在她几乎彻底绝望的时候,巷子尽头的门开了,一个人将她拉了进去。

“躲好。”那个人说。

她躲进院子里的稻草堆,听着外面门又打开了,龟奴和那人说着什么,不知过了多久,稻草堆外有人轻声唤她:“小姑娘,可以出来了。”

她从稻草堆里狼狈地爬出去,看到一个人,一身青衣,青竹一般,站在夜空下,眉眼间噙着一抹浅浅的笑。

他伸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,说:“没事了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
她厌恶那座妓院,连带着老鸨给的那个“名字”,于是她摇头:“没有名字。”

那人想了想,蹲下来直视着她,认真地问:“萱者,无忧也。就叫颜萱,怎么样?”

她不懂他说的话,心里面却觉得,那人说的,怎样都是好的,于是点头,问:“那你呢?”

那人说:“我叫……朱颜。”

她想起在妓院里的时候,听楼里的姑娘闲聊的话,连连摇头:“不好不好,朱颜,诛颜,你这名字,听上去倒像克我。”

那人闻言一怔,继而笑了。

那一瞬间,仿佛云销雨霁,惟余朗月清风,长空万里。

6.光

朱颜是戏班子里的青衣,因他相貌清秀,唱音婉转,是整个镜安戏班子的顶梁柱。

硝烟四起的年头,戏班子的生意不好做,里面的人见着颜萱,无非是多个拖油瓶,多少带着不忿。奈何朱颜执意留下,甚至开了口要用自己挣的银子养着,戏班子里的其他人最终也不好说些什么。

颜萱年纪虽小,也看得出戏班子里其他人对自己的排斥,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地把洒水打扫的活儿都揽到自己头上,其他人休息的时候,她就把人家屋里竹篓里穿脏的衣裳拣过来,一件一件搓洗干净。

这样过了些时候,戏班子里的人也就不好意思对她冷脸相待了,有时赶上富户邀去唱戏,唱完后得的赏银,还要匀出一些给她买同龄的孩子喜欢的玩意儿。

他们看出她不爱说话,便寻思着买这些玩意儿逗她开心些。

戏班子里多是大老粗,这便是他们能够表达的善意了。

朱颜总是很忙,唱戏的时候总有他,有时人家不点戏班子,单点名叫他去唱一段,一年到头都歇不了几次。

他总是起得很早,睡得又迟,颜萱被他留下来的最初几日里,几乎没见过他几次,只能趁着阳光好的时候,把他最喜穿的那件青绿色衣裳浣洗干净。

这么过了几日,颜萱不知怎的,突然较起了劲,晚上戏班子里旁的人都睡了,她搬着个凳子,提一盏风灯,就坐在门前等。

一直等到月上中天,风里都透出凉意,她的眼睛半睁半阖,突然听见巷子口传来骨碌碌的车声。

她揉揉眼睛看过去,就看到巷子尽头一架车停了下来,车上下来一个人,看身影,正是朱颜。

那车上似乎还有一个人,朱颜与那人在巷子口说了些什么,车轮一转,又骨碌碌走远了。

那人走之后,朱颜靠在巷子一侧的墙边,似乎很是疲惫的样子,歇了好一会儿。他抬头看见门口的风灯,微微一怔。

颜萱却已经提了灯迎上去,小心地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,拿自己当拐杖:“这样,是不是要好些?”

风灯摇摇晃晃,两人的身形在巷子里拉成长长的影子,一步又一步,慢慢地走回巷子另一头的屋。

之后的那两天,朱颜终于得了空闲休息,他瞧见颜萱总是闷闷的模样,逗了她一上午,却没把小姑娘逗开心些。到了下午,他看着颜萱洗完最后一件衣裳晒到院子里,突然想到什么,便朝着小姑娘伸出一只手,说:“走,看戏去。”

那天天色很好,也许正是那样的天光云色太美,很多年后,颜萱还记得那一天。

那是朱颜带她看的第一场戏,也是他给她讲的第一出戏。

那出戏叫《锁麟囊》。

他说,那出戏讲的是人事无常,是非成败转头空,富贵繁华如一梦,前程颠覆不过弹指功夫。

彼时颜萱分明是很不耐烦的,那些话于她而言太过深奥也太过难懂,可不知为何,她还是听了下去,甚至违心地点着头。

后来想想,也许在那个时刻,在她甚至还未曾意识到的时候,她已经看见了他眼中的落寞,像雪落了他满肩。

她不愿意看他眼里的落寞颜色。

于是那天回去的时候,她学着楼里那些姑娘的样子,努力露出一个笑来,像是在说,你看,我没有不高兴了,所以,你也不要不开心。

大约落在朱颜眼中,就是看戏起了作用。

所以后来但凡得了空子,他总是带她去看戏,各种各样的戏,《御碑亭》也有,《蝴蝶梦》也有,杂七杂八。

每次看完一出戏,他总是会给她讲戏,他说:“人间有,戏上才有。戏里的悲欢离合,就是世间的爱恨情仇。”

他们就这样,一个讲,一个听,看着戏台子下面,看客一个一个走了,台上幕帘落下来,正对着一排排空荡荡的木椅。

有时,戏班子去给富人家唱戏,颜萱就带着那些褪了色的戏服和首饰站在台后。她那时候最喜欢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,悄悄地挑起台后帘幕的一角,这样就能看到在台上唱戏的朱颜。

那样一个背影,她看了很多次,好像只是看着,就觉得安心。

有时候,戏班子在院子里彩排,她是唯一的观众。

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受,那样清雅如竹的一个人,换上层层叠叠的戏服,戴上沉重的珠串头饰,抹上厚厚的水彩,就成了另一个人。

有时候,是《霸王别姬》里的虞姬,有时候,是《贵妃醉酒》里的杨玉环。

颜萱那时已看了许多戏,但她总模糊地觉得,朱颜演的花旦,与旁的人都不同。

仿佛多了些什么。

多了些什么呢?

很多年后,她才知道,那个词,叫风骨。

7.卖

那段日子,在颜萱的眼里,仿佛每一日都是天光澄澈,一碧万顷。

她睁眼时,偶尔能看到那个青衣身影,他站在院子里的老柳树下,微微一笑,日光洒落眼角眉梢,好像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淡金色。

朱颜总是温和的,他会拿戏本子教她写字,用的是柳枝,在沙地上,一笔一画。

她不想学,故意写错给他看,他也不恼。

那是颜傲度过的最好的日子了。

她会给他浣洗衣裳,他会在唱戏回来的路上,悄悄买来好看的发绳哄她高兴。

只是不知什么时候,外头的小孩知道了她的来历,总是朝她扔泥巴,还造谣污蔑朱颜,说他给城里的富人做小妾。

颜萱也扔泥巴,和他们对骂,可架不过对方人多势众,她总是被糊满一身泥巴,狼狈地跑回巷子尽头的“家”。

有次朱颜回来得早,看见了她的狼狈模样,问了好几句,她却一言不发。

那些难听的话,她不想叫他知道。

但说不在乎是假的,渐渐地,她不再叫他“哥哥”了,哪怕知道他希望她这样叫他。

其实也不是没有过怀疑,那些竹篓里的衣裳,有的沾了血,她在妓院时,也见过那样沾了血的衣裳。

但她不说。

其实仔细想来,那时候,他们之间,就已经有裂痕了,只是裂痕尚小,多少还可弥补,如果……没有后来的那件事。

那天朱颜说去唱戏,却意外地回来的很早。他将一小包银子递给颜萱,叫她去买前几日常挂在嘴边的簪子。

颜萱喜不自禁,拿着银子就开心地往邻近镇子上的市集跑,但是跑着跑着,步子又慢了下来。

她知道这样的年月,挣银子极不容易,买那支簪子的钱,够戏班子里大伙吃顿大餐了,而那时候,他们已经吃了几天的咸菜就馒头。

这么想着,那步子便再也迈不出去。颜萱在原地站了会儿,便放慢了步子,往回走。

回到小巷子的时候,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,她走到巷子尽头,诧异地发现门锁了。

她想着大概是戏班子里的人忘了她还在外面,不想吵醒他们,于是拐个弯,走到了门边一棵老槐树旁边,攀着老槐树的枝干翻过围墙,到了院子里。

意外的是,院子里一间屋子的灯还亮着,从屋子里传来隐约的人声。

那是朱颜的屋子。

不知为何,她屏住了呼吸,小心翼翼地走到屋外,侧过头,去听屋里的对话。

“上回跟你一起过来的那个丫头,你开个价,把她卖给我。”

“我说了,那是我妹妹。”强硬的回绝。

颜萱心下一暖。

“妹妹?”屋里另一人冷笑了一声,“妓院捡来的妹妹?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的底细。你开个价,这人我要了。”

“多少价,都不行。”朱颜的声音依然是温和的,却很坚定。

另一人沉默了一阵,然后问道:“如果,我能让你脱离贱籍呢?你也不想,继续这样被人亵玩吧?”

颜萱的心头一紧,片刻后才发觉,这一次,朱颜没有再出声拒绝。

那人接着道:“如何?”

依然没有回应,颜萱的心,一点点沉下去。

“怎么,还是不行啊?”那人似乎笑了一下,“你可得想好了,朱颜,脱离贱籍的机会可不是次次都有的。而且……”

那人的声音冷下来,“如果她不来,就由你来代替吧。”

话音落地,就传来脚步声,向着房门。

三步之后,颜萱听见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,每一字却都显得陌生。

他说:“等一下。”

朱……颜……

她怔在原地,一颗心,像是直直被拉入冰窟里,初夏的风本带着微微热意,落在身上,却比数九寒天还要砭骨铭心。

颜萱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离开的。

她只知道那个夜晚的最后,她跌跌撞撞跑到巷子外面一棵老槐树上,槐树枝叶茂盛,这样就没人能够看得到她。

她坐在槐树枝上,看着院子里的那盏灯灭了,一个一身戎装的疤脸男人走了出来,脸上挂着满意的笑。

那个人……她认得的,是商王。

兵戈四起,九王争霸,商王,就是其中之一。

只是,这世上的人都知道,商王残忍嗜杀。

听说,他府中姬妾足有数十人,却每每不到七日就要一换。而换出去的,皆是不堪入目的尸首。

他就这样,把她卖给了这样一个人。

多么可笑,曾经在她绝望的时候,给了她希望的是他,如今,把她一把推入深渊的,也是他。

就当还了他的情好了,这样谁也不欠谁了,她想。

可心里好像破了个口子,冷风贯进去,手脚都是冰凉的。

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,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地往下落,手背擦的动作怎么也赶不上落下的速度,可这时候她又想起,每次他看见她哭,总是不声不响地去镇上市集买了枣糕哄她,但以后这个人再也不会哄自己了。

她想,她其实不难过的,她只是……有些不习惯。

以后没有他在的日子。

8.离

之后的日子,谁也没提过那一晚的事。

他们只是维持着某种微妙的默契,直到有天他们再次去看戏,那出戏是《窦娥冤》。

戏终,他没有再讲戏,只是轻叹:“你就是看得太透,所以总是不快乐。”

她忍不住心底的戾气冷笑,回:“可是,一旦醒了,谁还愿意沉溺于虚假的美梦,无知无觉呢?”

他们就这样隔着一层窗户纸打机锋,看着戏台前的人一个个离场,如同之前并肩看完的每一场戏。

许是心底恼得狠了,她低低地吐出四个字:“戏子无情。”

身边人许久没有回音,她转过头去,才发觉他眼里黯然,失了颜色。

回去的路上,她的唇开开合合,终究一句话也没说。

次日,晨起时,朱颜叫住她,将一小袋银子交到她手中,叫她去徽州城里买颗碧玉珠子,青衣头面上的珠子坏了,需得补上。

颜萱那时正懊恼说错了话,闻言接了银子,就往徽州城赶。

那小城和这镇子隔了几道小山坳,颜萱匆匆忙忙赶着路,到了城里又废了好大功夫,才寻到碧玉珠子。

交银子时,她才发觉那钱袋子底下像是有什么东西,摸着硌手。

彼时颜萱一味赶路,也不多想,但即使如此,回到熟悉的小镇时,也已是第二日的黄昏。

迎接她的是一片死寂。

落日血色的余晖铺洒在整个寂静的小镇,铺天盖地的血把土地都染成了红色。

颜萱呆呆地立在原地。

镇子口斜插着一面旗帜,上面一个巨大的“商”字被染红了一半,在呼啸而过的风里猎猎作响。

颜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的镇子。

浓烈的腥气充溢着整个小镇,街道上随处可见面目狰狞的尸体。

她认得的。

那个手里还拿着刀的,是集市里总是笑眯眯的吴屠户。

那个躺倒在桂树下的,是在午后织毛衣给自己小孙孙的赵婆婆。

还有王大娘,邱大伯……

她避开街上的尸首,走到熟悉的巷子尽头。

门没锁,吱呀一声就推开了。

那棵老柳树倒了,树叶落了一地,树枝和树叶都浸泡在血里。

她僵硬地走到那间自己待了几百个日夜的房门前,伸出手去,却停在了门前。落在地上的水迹,一点点把干涸的血化开。

有风吹来,那门慢慢地开了。

朱颜,就背对着门,站着。

颜萱在那一刻突然生起不切实际的幻想,她轻轻地一步步走到他身边。

可即使她这么小心,在她走近的时候,那具不知坚持了多久的身体,还是颓然倒地。

露出一张被刀子划得面目全非的脸。

那不是她熟悉的朱颜。

朱颜总是清俊温和的,他喜欢穿青绿色的衣裳,静静站在那里的时候,整个人就像一杆俊拔修挺的竹。

而不是这样,面目全非地衣衫不整地,躺在血污的地面上,两眼灰白,全无生气。

“朱……颜?”

“朱颜!”

“朱颜朱颜朱颜朱颜!”

“你回答我啊!朱颜!”

落日西沉,透过窗子那一缕光也弱了,只映出屋里一个模糊的影子,绝望的姑娘牢牢抱着那具早已冰冷的尸体,钱袋从她的腰间滑落,残余的银子和那颗碧玉珠子一起滚落一地。

只有钱袋的最里面,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牌子还静静地躺着。

过了很久,直到天也暗下来,屋子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唤。

“哥哥……”

9.仇

没人知道上元节那天的夜里发生了什么。

只知道魏家的养女在那一夜之后像是突然变了个人,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。

魏府旁边的人家私下里议论,说有人晚上起夜时,看见魏府院子里那棵树上有人,看身形是个姑娘,望着天空,一动不动。

之后过了约莫半月,萧叶来寻人告别,只见着了魏无尘,魏无尘问他要去哪,他笑笑,说:“去结束乱世。”

乱世如养蛊,当初的九王如今已成了六王,萧叶这话,就是要去争天下了。

魏无尘定定地看了他一阵,半晌,道:“保重。”

少年人意气风发,摆摆手就离开了,声音里满是豪气:“到时候,就用这河山,做萱萱的聘礼!”

魏无尘目送着他离开,回去时,才发觉颜傲就站在门前,不知看了多久。

那天夜里,颜傲躺在树上,如同过去的那些个夜晚,望着那片漆黑如墨天空。

魏夫人其实问过她,为什么名字里有个傲字。

那日她抱着他枯坐一夜,天明时,用手刨开老柳树边上的土,将他和那棵老柳树葬在了一起。

她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,只是跪在树前,一字一顿地说:“你总说,愿我平安喜乐,无忧无虑。”

“可乱世哪有什么无忧,我就要傲立世间,叫那些欺我辱我之人,一个个不得好死。”

她亲手埋葬了自己最后的眷恋,然后带着那枚玉牌和钱袋,一路追着商王的兵马。

直到腊月的那场大雪,她被冻僵在魏府的门前。

她翻身下了树,就看见魏无尘站在树下,仿佛在等她。

“要走了?”

颜傲点了点头。

那天夜里魏无尘骂她不孝,骂了她许多的话,但最终,他说:“要走就走吧,好好活着。”

颜傲的眼眶红了一圈,她在院子里对着魏氏夫妇的房间跪下行了一个给生身父母的大礼,然后站起身,对魏无尘说:“放心,我不会连累魏家。”

她回房收拾了行李,就着夜色离去,去报一场迟了三年的仇。

后来有一天,商王被一名女刺客斩于府邸,诸王立刻群起攻之侵夺商地,据府里逃出来的老嬷嬷说,那个女子名唤仇珠。

商王残余的手下倾尽全力要杀了对方祭奠他们的王,商地上的几座城戒严了好几日,那名女子却不知所踪。

后来有人说,那个女子为了逃避追捕,自毁容颜,此后江湖路远,再也没人遇见。

也有人说,那个女子早被府邸中人就地斩杀。

众说纷纭,不一而足。

那时尹川茶楼上,一个老道和一青衣青年对坐着喝茶,听到消息时,摇头叹息:“仇者,复仇也。珠者,朱也。本是受人之托,要她安稳度过此生,却……”

“天命不可违。”对面的青衣男子笑着斟了一盏茶递过去。

老道有些感慨:“哎,若不是……当年的颜六郎,又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啊。”

10.墓

“前朝帝师颜氏一族,清直雅正,惨遭构陷……”

颜傲再次回到那座小镇时,荒草已经吞没了屋檐。

曾经的萧叶已经成了楚王叶枭,他实现了年少时的抱负一统天下。魏无尘却在随他征战的路途中死去。

一去经年,物非人也非。

她也知道了,当年的朱颜其实有个很好听的名字,叫颜鹤,是前朝帝师颜氏一族最小的公子,排行老六,曾因九步成诗而被传为佳话。

她拒绝了叶枭给的皇后之位,用他的一个承诺,换来了颜氏一族的昭雪。

微风吹动坟头的细草,轻轻摇曳。

时隔多年,故地重返,一时无言。

颜傲跪在墓前,想了许久,最后只是说:

“哥哥,我想你了。”

想了好多好多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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