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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郡主十里红妆成亲日,王爷两顶花轿,同

来源:消遣 时间:2023/4/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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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
夜凉如水,直浸入寂静的寝宫深处,将地上的浅淡月光也冻了起来,让那亮将将笼住了榻。

无风无人,檐上的铃铛响得欢快,当值的小太监却抱着腿缩在床榻下睡得香甜。

“你来啦,”一只苍老如枯枝的手自重叠的纱帐中探出,与微弱的声音一起颤抖着,“我、我等你好久了……”

铃铛不再响,帐中人却突然呜呜哭了起来。

“无上皇——”小太监闻声一个激灵蹦了起来,一边往榻边膝行,一边朝外间伺候的丫鬟太监们吩咐,“快去禀告皇上、快去传太医,无上皇醒了!”

殿里跪满了人,通明的烛火取代了月光的亮。

很多人说话,没有她;有人哭了,不是她。

她始终隐在月光里,月光不明,她不回头。

那探出账外的手探了好久,最终无力支持,重重砸下,一缕青丝,轻轻飘落。

她终于回过头朝他笑了:“景澈!”

“无上皇驾崩了——”

嘉平帝景澈驾崩了,他活了九十八岁,送走了嫔妃们,送走了儿女们,把孙儿送上了皇位,又熬了许多年,才驾鹤去了。

喜丧。

人人都道嘉平帝福寿齐天,却无人知晓,他早就死了。

那个雪夜,有着和今夜如出一辙的淡淡月光,嘉平帝与新得的宋美人共同沐浴,二人从榻间缠绵至毯上,满室的旖旎将风雪嚎哭挡了个严实。待到天光大亮,他终于得知,他的结发妻,他的皇后,他的无可奈何束手无策,死在了他贪欢的昨夜。

遇贵妃孙瑛瑶明明跪着哭了一夜,却不知哪来的力气,竟在起身时冲上前,狠狠掼了他身侧的宋美人一掌。

“啪”一声,涂了蔻丹的指甲越发鲜红。

宋美人笑起来神态与皇后有三分相似,他是极爱看的。

他弯腰抱起摔至地上的宋美人,冷声下旨,将孙瑛瑶禁了足。

嘉平三年冬月十三,皇后元氏崩逝,时年二十五岁,无谥号、无地宫、无牌位、无祭享。

因为她不能死。

皇后元氏知微,元家嫡女。

曾经的元氏满门世代为将,祖上乃三清阁十五功臣之首,元家更是大炎建朝以来唯一的异姓王。到了元知微这一辈,其父兄镇守北境,手握西北兵权,统领的十万北境大军不光是替大炎开疆拓土的利刃,更是牢牢扼住狼族十二部咽喉的铁臂……

纵然后来元家父子皆战死沙场,北境军冠的,始终是元姓,而不是坐在龙椅的景氏。

如此显赫的家世,谁也说不清她这个皇后究竟是稳固大炎江山的助力,还是横在皇帝脖子上的一把刀。

当年的一袭火红嫁衣洒在月光里,淌了满地湿冷暗红的血。一条命从生至死始终由不得自己,活得不如死,死后也要活,北境军一日不低头,她便一日回不得牵牵念念的北境草原。

怪道人人皆言,最是无情帝王家。

“嫁与我,可会后悔?”就连那最冷心冷情的帝王,都曾在大婚之前软了心肠。

“我不后悔。”偌大的归云行宫除却奄奄一息的她,再没有一丝人气,她握紧手中的青绿的橘子,字字坚定。

可惜,终究隔得太远,他煎熬了半生,都不曾听到过。

一生已过,北境依旧是风大沙大,他们在风中散开又相拥,一如当年……

“景澈!”元知微一身黑色骑装,乌发高束,衬得面容越发白皙,秾丽夺目的五官更是风沙都吹不走半分颜色。

身后狼群渐渐逼近,景澈却笑了起来。

元知微也笑,抬手挽弓对准了他。

原本腾空而起、准备咬断他脖颈的头狼重重砸在脚下,元知微抬手打了个哨,一匹黑色的名唤“疾追”的骏马应声而来,她翻身上马,在经过景澈时朝他伸出了手。

白净,纤瘦,掌心和虎口处都结着层茧。

景澈握住,恍然想起多年前的中秋夜,这双手小而软,叫池水激得瘆人,他豁出半条命,陪着去鬼门关走了一遭,才叫她暖热了起来。

“小哥哥,书上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,长大了我嫁给你好不好?”元知微攥着景澈给的橘子说得有板有眼。

她当年七岁,平日没少跟着她哥元识著学坏,情呀爱呀的,她哥怎么招逗姑娘,她有样学样,全用在了景澈身上。

但转头却因为没吃过橘子,连皮带肉啃了一口后被苦得嚎啕大哭,惹得景澈背着她在中秋圆月下走了一圈又一圈。

谁也说不清,究竟是哪一圈的哪一步,将对方刻进了心间。又是何时,将童稚时这份救命的恩,变成了日后朝朝暮暮的情。

马儿疾驰,转眼已将狼群甩至身后。

彼时乃永乐二十三年,帝巡幸云中郡,于枫林围场举秋狝之礼。

此时的景澈还是皇五子,在北境军营中习武已有八载,养出了争强好胜的性子,皇子间骑射博彩头就是装个样子,他偏要单枪匹马闯狼窝。

饿狼不断逼近,身后是断崖,景澈反手摸向背后,箭筒却不知何时空了。

他丢了弓,握紧了剑,远处响起了马蹄声。

一路疾驰踏碎夕阳,秋日光景温柔旖旎得不输春三月。

元知微没那么些浪漫心思,一路上将景澈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
堂堂皇子不气不恼,只靠在元知微肩头傻笑。他不是没脾气,只不过元知微的脾气更大,他吵不过惹不起,也舍不得看她生气。

元知微叫景澈这一遭吓得又怕又气,骂完还不够解气,可抬起了手又舍不得打下去,只扬鞭催得马儿张蹄欲飞。

景澈伸臂环住她,轻声细语将她哄了又哄。

“走时浑身的伤,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,又险些入了狼口,你还说没事?!”一想起景澈被抬回营地的模样,元知微的心就又皱成了一团。

她无法无天长到这么大,若说儿时不慎落水让她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,那三月景澈在与骊戎部作战时险些丧命,便是她人生头一遭领略到绝望为何物。

景澈也懂,他当时奄奄一息,心里怕的不是死,而是再也见不到元知微。

“见不到你,我怎么舍得死。”景澈用下巴蹭蹭元知微的肩,撒娇般唤道,“对不对,小橘子?”

呼在耳畔的气息温热,传进耳里的话更是烫热,元知微做不出小女子娇羞状,胳膊肘向后就要给这登徒子一肘,岂知正中景澈下怀,他趁势将人牢牢箍在怀里,拉了缰绳。

马儿停下,元知微回过头,只见景澈敛了笑,表情严肃,眼神真挚:“我向父皇讨了个赏,今日骑射若我赢,他便要成全我一个心愿。”

“等明年你过了十六,迎你做我的妻。”

这厢你侬我侬,营地里却翻了天。

皇子外出狩猎,回来死的死伤的伤,还有一个失踪的。

世子元识著率北境精骑找到天黑无功而返,副将来牵马,告知景澈已平安归来。

他本就悬着的心愈发忐忑了起来——

据说此次意外,皆是景澈一手操控:

景澈早有争储之心,趁此秋猎之机对太子痛下杀手,好取而代之。重伤的大皇子则因为与太子同行,也未曾幸免于难,被逼得坠下悬崖。

而这一切都被太子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太监看到,当时他趁乱躲了起来,捡了条命不说,还捡到了证物。

“证物在此!”礼部杨尚书从袖袋中取出一物,“此乃凶手遗漏之物,据臣所知,这是五殿下的贴身之物。人证物证俱在,五殿下你还有什么要说?!”

景澈无话可说,因为杨尚书手里的证物不是别的,正是元知微送他的生辰礼。

他初来北境时受不了夏日草原上的蚊虫叮咬,元知微便做了这个香囊,上面红彤彤太阳般的一团是绣的橘子,里头装着艾草驱蚊辟邪。后来他耍赖要了元知微的一缕头发装了进去,时时贴身存放,宝贝得紧。

只是可惜,今年春天与骊戎部一战,他受伤,香囊也丢了。

景澈没话说,元识著更没话说。

当初元知微捧着绣绷穿针引线,姿态笨拙得仿若八十老妪,他这个做哥哥的缺德,嘲笑人家绣工就是张飞卖豆腐——人硬货不硬,绣个太阳就想上天。

当时元知微怎么回敬他的来着?哦,有眼无珠。

他真是有眼无珠。

就在自己眼皮子下,元知微与景澈吵完架又打架,他竟猪油蒙心叫哄得以为那是与和其他将士一般无二的兄弟情!

谁家的兄弟情还送香囊?多大的心呐!

经过指认,几位在军中与景澈交好的将领都说对香囊有印象,却也纷纷出言证实,自三月后就未曾再见过景澈佩戴此物。

杨尚书步步紧逼:“五殿下说此物遗失了,与臣说此物是被殿下偷偷藏起来了,有何不同?今日两位皇子遭逢不幸,五皇子却安然归来,这期间遍寻不见殿下踪迹,请问殿下人在何处?可有人证?”

且不说元知微今日是背着所有人偷偷跑来,就是顾着元知微的名声和元家的名誉,景澈自然也不能将今日之事说出来,虽然他们二人早已互通心意,但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传出去终究是对元知微不好。

更何况元知微身后是整个元家及十万北境军,若牵连其中,被有心人扣上谋逆的罪名,大炎和北境都难免动荡。

于是景澈便只说了自己侥幸从狼群脱险,故而耽误了回程。

帐中死一般的寂静。

众臣面面相觑,各自在心里打着算盘:五皇子乃皇后所出,天资聪颖,备受皇上宠爱,本该是皇储的不二人选,但相师说,若景澈成为一国之主,恐其会孤老一生抑郁难欢。

皇后心疼唯一的儿子,便求皇帝另立二皇子景行为太子。

今次一劫,太子殒命,大皇子景湛跌下山崖生死未卜,其余的几位皇子难堪大用……大家都在看皇上的脸色。

忽地,帐外传来马蹄声与犬吠声,伴着清亮的口哨靠近又停止,随后许久不露面的北境王妃林婷提着药箱进来,身后跟着还有些喘的元知微和她的狼犬赤那。

林婷性子冷淡不喜交际,向皇帝请过安便去为大皇子医治了,留在帐中的元知微将原委道来:“眼下两位皇子伤势危急,父兄忧陛下之忧,故遣小女去寻娘亲来。娘亲医术虽不敢与华佗扁鹊相提并论,但定会全力以赴。”

说完转头看向景澈,眨眨眼让他安心。

二人的小动作皆被北境王元方志看在眼里,他捋捋胡子,在心中暗叹一句女大不中留。

自三月景澈回京养伤后,元知微便离营随林婷采药去了,他实在不知道何时、如何安排半年未见的女儿去找他更久没见面的妻子。

元知微方才的落落大方在父兄的注视下逐渐土崩瓦解,绯红一点点漫至脸颊,她活这么大,第一次知道了害臊是什么滋味。

但若重来一次,她还是会选择这样做。

不仅因为大皇子与她是姨表兄妹,更因为她见不得景澈有一丝焦急难过。

不多时,有太监来报:大皇子双腿伤势过重,怕是保不住了。

元方志闻言起身请罪:“拙荆学医不精,恐不能解二殿下之忧。”

天下谁人不知,北境王妃林婷师从其父林百生,一双妙手能起死回生、枯骨生肉。何况大皇子还是林婷胞姊林妤所出,在此种情况下,林婷既然表示束手无策,大皇子这一生怕是废了。

元知微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,虽说与这位表哥无甚交集,当初自己差点儿落水淹死也是拜他所赐,但再怎么说景湛也是她娘唯一的亲人了,她实在不忍心。

更何况,若没当年中秋宫宴的落水,又何来她与景澈的现在?

于是在林婷离开时,她自告奋勇要留下照顾景湛。

虽然元知微已经能把各类药材的效用倒背如流,但林婷仍不放心,安顿完药方又对送行的儿女反复叮嘱:“湛儿虽贵为皇子,可到底也是你们的骨肉血亲,无论何时,你们兄妹俩都千万要护他性命无虞。”

“娘放心,我能活八十八,就不会让湛哥只活八十七!”元知微拍着胸脯打包票。

元识著听不下去了:“怎么,你要嫁过去伺候人家下半辈子啊?”

“谁要嫁湛哥了啊!我要嫁也——”她急急住口,“他可是我哥哥啊!”

元识著变本加厉,揪着元知微的辫子笑她少女怀春,元知微吵不过就上手,兄妹俩很快就打成了一团。

林婷无奈的摇摇头,上马车离开了。

元识著也没想到,自家从小就疯得没边际的妹子,这次竟然真的说话算话了。日日亲自为景湛煎药喂药、端茶送水不说,还把他压箱底的宝贝全贡献了出来。

“湛哥,你是爱志怪小说还是风流艳史?或者我让赤那给你跳个火圈、疾追给你打个滚?”

此言一出,一亲一表两位兄长愣了,一犬一马跑了,景澈生气了。

景湛从小便是不苟言笑的冷淡性子,但景澈却发现,景湛会在元知微说话的时候露出淡淡的笑,甚至还会纵着元知微胡闹。

“你也太小心眼了吧!”得知他为何生气的元知微如此说道,气得他又恼了半个时辰。

半月后,景湛伤势转好,景澈该与他一起回京参加太子的葬礼了。

眼看从京城同来的人一拨拨返京,杨尚书愁得下巴都尖了。

当日景湛醒后,证实事发之时景澈并不在场,为景澈洗清了嫌疑,而所谓的证人在被众人找到时已经服药自尽。

皇帝大怒,将杨尚书拉出去打了一顿,贬为军中参事,留在了北境。

元知微与景澈一个薅狗毛,一个看薅狗毛,偶尔四目相对,有些话欲说还休,只装模作样道天凉好个秋。

好个秋,吹了北境王元方志满心的愁。

元知微性子野马似的,北境草原都不够她折腾,四四方方的皇宫怎能容得下她?

景澈走了,元知微不愿意看着那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,便动身去找林婷了。

二人就此一南一北分别。再相见,已是三月之后。

元知微仍是牵着疾追,身侧跟着赤那,只是与三月前不同的是,她身后站着的不再是父母兄长,而是北境军。

黑甲覆身的北境军左臂绾白巾,元知微白衣染血,在冲天的火光中鬼魅一般的笑。

元家是大炎不败的战神,百年来,北境军守边境固若金汤,元家护大炎江山无恙,就连不能上战场的女眷也是北境百姓的护佑者——王妃常年入山采药,为百姓义诊施粥,护北境百姓安康。

可神陨落了。

先是北境王妃林婷遇袭身亡。当日元知微赶去寻林婷,却见马车歪倒在山下,而林婷的身子都已经有了味道,分明已遇害多日。

消息传至京都,令景澈心焦不已,但偏偏皇上染了重风寒须由他代理朝政,为人子为人臣,于孝于忠都压得他脱身不能。

他活了十七载,人生顺意安康,第一次恨起了自己这不由己的身份。

北境王府外跪满了自发来吊唁的百姓,二夫人嫌哭声烦人,命人关了门,哪料到刚转身就撞上了双眼通红的元知微。

元知微笑笑,看向廊下急忙往袖子里藏信鸽的元若,冷声道:“从今日起,你们母子不必去守灵了,不然我娘泉下有知犯恶心。”

若当年没有这对母子,她爹娘不会闹到夫妻离心的程度,她娘身为堂堂北境王妃,断不会孤零零一人无人保护而遭此不幸。

许是为了家门清净,又或许是为了安抚哭闹不休的二夫人,第二日元方志出征的时候,把只会纸上谈兵的元若也带上了。

二夫人喜滋滋的跟儿子念叨要立军功要当将军,元知微听罢嗤笑一声,无视二夫人撅嘴瞪眼的脸,把求来的平安福塞给元识著。

“别管闲事。”她叮嘱。

可到底,元识著也没听她的。

燕然山一役,北境王元方志战死,世子元识著被俘,北境军伤亡过半,只有庶子元若被元识著的副将舍命救了下来。

元知微没想过,他们一家人团聚,竟是这般情形。

他爹爹元方志,征战沙场三十余载,最后落得个尸首分离,头颅被高高悬挂在阿鲁部营前的苍鹰旗下。

她哥哥元识著,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,被阿鲁部生擒,四肢如“大”字般被钉在了挂着他父亲头颅的旗杆上。

北境的守护神,竟败在一个新崛起的小部落手中。

元知微在黄沙中埋伏了整整三日,忍受着风沙刺骨的侵袭,承受着父兄的疼痛与屈辱,她在等。

在草原长大的孩子会看风。

三日后的深夜,阿鲁部首领的独子、也是此次重创北境的特木尔,突然从浅眠中惊醒。

他听到了不属于大漠的水声。

不,不是水,是油。

他拥有狼一般明锐的觉察力,在元知微将纵火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状况,他也发现了元知微和几十个北境士兵。

但还是太晚了。

烈火浇油,烧掉了粮草、烧毁了营帐、烧尽了兵马,灭都灭不掉。

他的大部分族人们没能跑出火海,因为他们早在前半夜就开始腹痛头晕,由着火吞没了自己。

那一夜的风是苦的。

但吹过了也就没了。

大地震动,远处传来铁蹄阵阵,是终于赶来的景澈和大炎禁军。

元知微摘下遮口鼻的布巾,在火光中笑得凄厉如鬼魅。

特木尔以元识著为盾,架起刀威胁元知微,企图突围,但元识著没给他机会,四肢皆废又如何,谁也别想用他来困住他的妹妹。

元识著奋力向前一扑,热血染上寒刃,在元知微绝望的嘶吼中缓缓闭上了眼。

皇恩浩荡,并未追究北境兵败之事,反而下诏,北境王元方志与世子元识著配享世祖庙庭,庶子元若袭爵,嫡女元知微则被接近宫中由太后亲自扶养。

北境军权,看似仍掌握在元家手中,实则和元知微一起,牢牢被朝廷控制。

一并夺走的,还有北境赋予元知微的一切鲜活。

赤那死了,因为冲撞了怀有身孕的钟妃娘娘,被乱棍打死了。原本一口能咬断野鹿脖子的狼犬,竟至死都未伤及那些施予它棍棒的人分毫。倾盆大雨冲不尽血水,元知微抱着赤那,眼泪比雨水还急还苦。

曾经奔跑起来如闪电的疾追,没能马革裹尸,被关进皇宫里最狭窄逼仄的马厩,稍有动静就会招来一顿鞭打,最后郁郁而终。元知微亲手埋葬了曾经并肩的伙伴,将嘴唇咬烂了也没忍住绝望无助的悲鸣。

终于轮到阉割她自己的时候,她已经无知无觉了。

从前她整天疯跑胡闹,张口就是惊世骇俗,现在一整天都静静坐在案前翻四书五经,唯一的消遣便是寻景湛下局棋。输赢不论,只是单纯想要离自己的亲人近一些。

繁文缛节的皇宫喜闻乐见于她的变化。那乖顺的眉眼和得体的举止,在身居至尊高位的人看来,比当日她夜闯阿鲁部夺回父兄的遗体更叫人安心。

谁不愿意看狼低头呢?更何况这头狼,身后还站着千千万万只随时能反扑而上的狼。

元知微明白,替她守着北境的景澈也知道。

元若不成器,北境乃至大炎的安危不能放在他身上,北境军也不服从他。而景澈去了,元家世代的血汗与忠诚就没有白费,元知微在宫里承受的一切就有意义。

宫里的日子不见光景澈的信是唯一的亮堂。

元知微总是带着信。

景澈写得多,她看得慢,看完一遍又看一遍。金微山下的积雪化成了水,潺潺淌过她的眼;燕然山下和阿鲁部的新首领打了一场,她眉目纠结又舒展,比喝了烧刀子还畅快;今年雨水多,草长得好,随信寄来一朵被帕子包好的小野花。

小野花干枯了,帕子上洇了洒脱的墨迹:陌上花开,归心似箭。

永乐二十三年,这一年的光景,映照出他们半生的苦难。

景澈行军打仗,立了战功也负过伤,北境的风重塑了他的骨血。他映着天边的晚霞给元知微写一封长长的信,发乎情止乎礼;也在梦里将元知微狠狠揉进自己的身体,不欺于心。

三月草长莺飞,他对元知微的心思也愈发葱茏。终于,京都来诏,宣他回京述职。

朝堂上一本正经,下了朝连自己爹妈老子都不顾,撒丫子就往元知微住的归云阁跑。

明明三五张信纸都说不完话,此刻见了人却相顾无言。

元知微攥住衣袖拧一拧,什么都想跟他说,说什么都不够。最后指甲都抠进掌心了,攒了两年装了满肚子的话,出口却只有一句:“你回来啦。”

其实还有后半句,但被景澈抢了——

“我很想你。”

元知微十七了,遑论后宫粉黛三千,饶是这娇艳的春色,在景澈眼里,也不及她眉梢唇角漾着的笑意动人。

春风应是旧相识,不然怎么会如此轻车熟路的吹出心里埋藏最深的念头?他已等过了十数载,再不能忍耐。

三月已过半,景澈住的承乾殿却仍烧着暖炉,元知微耐不住热要开窗,却被景澈身边伺候的进宝拦了。

“可不敢开!郡主您这一开,殿下两年的心血可就白费啦!”

元知微顺着他的手看去,一株瘦弱的小树苗立在瓷盆中,枝桠上勉强顶着几个小花苞。

“当年分别那日,你赠我橘子,我没舍得吃,回来就种起了。这两年虽在外戍边,但一直叫人尽心照顾着,只盼着开花结果那日——”景澈说着,声音渐小,偏头凑在元知微耳畔轻声道,“迎你做我的妻。”

元知微的耳朵比暖炉中燃的炭还红还烫,景澈生了坏心,朝那小巧的耳垂吹口气,继续道:“只是可惜,花还没开,我却等不到了。”

他已向皇帝递上奏折,求娶元知微。

那天夜里,元知微跪在了勤政殿。

皇帝的岁数其实没有那么老,但灯下伏案的身形却格外羸弱。他抬起头来,元知微看到了一张苍白又乌青的脸。

“真是生得好,怪不得朕的两个儿子都来求朕。”说话间,皇帝的咳嗽一直没断过。

元知微沉默着,等他继续。

“但朕不敢答应,朕不愿因你引得他们兄弟反目,闹得皇室动荡。”皇帝说完,扔下一道折子。

不看便知,这折子上参的又是元若那厮。目中无人、违反军纪、居功自傲已经不算什么了,公然与敖汉、乌兰等部交往勾结的消息都在宫里传遍了。

宫里驯兽一般困住她,却拿元若没奈何?

元知微不信。

皇帝给她两条路,她哪一条都不走。

“臣女不愿重蹈父母夫妻离心的旧路,更无心做母辛武后,皇子侧妃身份高贵,臣女实在不敢高攀。若此生不能再回北境,臣女便只求余生能活得不负于心,还请皇上成全。”额头抵住冰凉的地面,元知微将自己并到卑微的尘土里。

赤那保不住,疾追留不下,北境回不去,最后她守着这座死气沉沉的皇宫,竟连自己的下半生都不能拥有。

她死了心,或者说她终于看清,她想要的景澈,是景澈自己都给不了的。

皇帝去休息了,她独自跪着,直到被匆匆赶来的景澈扶起。

“父皇与你说什么了?你怎么突然要带发修行?我们不是说好要成婚的吗?”他一连串的问着,越问元知微脸色越白。

“你愿意为了我,放弃荣华富贵,归隐山林做个乡野村夫吗?”元知微定定的望着他,“不做皇子,不要江山,不娶他人。”

景澈正要回答,就见景湛被人推着过来了。

更深露重,景湛却穿得单薄,前些日子病才好,担心他再受寒,元知微便将自己的外衫盖到了景湛的膝头。

在她盖好要起身时,景湛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:“微儿,若这些我都能做到,你可愿改变心意,嫁给我?”

景澈忍到底了,一把扯起元知微将人拉到自己身后,强压着怒火道:“皇兄此言何意?”

“我心悦她,此言自然是诚心求娶,”景湛一改往日的温和,“我能给的,五弟能吗?”

“皇兄这是存心要夺人所爱?”景澈上前一步,居高临下的瞪着景湛,“我二人经年种种皇兄不是不知,如今说这话,岂不亏心!”

景湛生母早逝,由皇后抚养,兄弟二人自小一处长大,关系比与其他兄弟亲得多,也正是因此,当初景湛出事景澈才会此刻发生的一切都让景澈觉得震惊与荒谬。

“你心悦她?你何时对她起了心思?”景澈瞠目欲裂,“我托你好好照顾她,你就是这样照顾的?!”

胸膛里有什么在暴烈的冲击着,他忍住弥散的血腥味,冷笑道:“别觊觎你不该惦记的,小心眼珠子。”

“景澈!”见景湛开始低咳,元知微急忙制止,“夜深了,你歇息吧,我先送湛哥回去。”

说罢,就推着景湛离开了。

“深更半夜你们还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?!给我站住!”景澈望着那渐远的背影气得都要炸了,可不管他如何,元知微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。

如同丧家之犬一样,他被扔掉了。

景湛身边伺候的听竹远远跟在后面,元知微绕到景湛面前蹲下,望着对方的眼睛说道:“湛哥,我不知道你刚刚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,是成全我还是心疼我,或者真的如你所言……喜欢我,我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。”

“因为我心里只有景澈一人,风寒初愈,虽不打紧,你也要好好将养。”

这一夜偌大的皇宫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。

早朝时,皇帝突然传旨,将这三人的纠葛彻底斩断。

四月初六,景澈不顾礼制,翻进了归云阁。

“嫁与我,可后悔?”这句话,他只敢趁着浮云遮月周遭黑沉沉的时候问。

元知微答非所问:“你的橘树可开花了?”

无花无果,精心养了两年多,还不如园中一株野草长得好。

南橘北枳,总是不合时宜。

“回吧,早些歇息。”元知微关了窗。

永乐二十三年四月初七,帝临太和殿举行册封大典,授皇子景澈以册、宝,封为靖王,册北境王之妹元知微、丞相之女孙瑛瑶为靖王侧妃。

四月十五,靖王府大婚。

相府小姐出嫁的排场自不必说,只是谁也没想到,北境军竟会来。

猎鹰盘旋,战马嘶鸣,一队策马驰骋而来的北境精骑于元知微轿前汇合。身覆黑甲、背挽长弓的将士在轿前跪拜而下,齐声道:“北境军贺郡主大婚之喜,愿郡主常喜乐多安宁,岁岁无忧!”

元知微听出来领头人的声音,是周震,她爹手下八大副将中唯一幸存的一个。

“小姐不必担心,我等此番进京是二少爷安排的,主要是述职。本来赶不上大婚,但是咱们都是看着小姐长大的,不述职也不能耽误这个呀!这不,骑的都是顶好的战马,把朝廷的官都跑吐了!”周震很是高兴,边说边乐得轿子都跟着抖,元知微不知是被他颠的还是紧张,莫名就心慌了起来。

两顶花轿同时停在王府门口,众人都贺他大婚之喜、人之福喜,他却愧得根本不敢看元知微。

尽管他日日夜夜都盼着这一日。

礼成,两位新嫁娘被送入洞房,两张红盖头下掩着两张紧张不安的脸。

两位高门贵女,景澈会去谁那里?今夜的大炎,没有一个人不在猜。

宾客散去,景澈推开了元知微的房门。

“父皇的圣旨不可违,但我发誓我会用我的命爱你珍惜你。在我心里,你就是我唯一的妻,此生我绝不负你。”

红烛燃尽,元知微的手指勾画过景澈的眉眼鼻子,最后停在唇边,将那不高兴的唇角往上挑了挑,柔声道:“橘树不开花我嫁你了,三妻四妾我也嫁你了,我不后悔,可你也要说到做到啊。”

景澈做不到。

什么此生,第三日归宁回来后他便被孙瑛瑶叫走了。

元知微坐了一整夜,劝了自己一整夜,可天亮后遇见景澈时,她忽然懂了她娘为何要对她爹避而不见。

也就是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,她知道,她会变成第二个林婷。

孙瑛瑶颇有管家之能,身边还带了好几个嬷嬷婆子,主仆齐心将王府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,元知微没事做,又不爱与京城贵女结交往来,每每孙瑛瑶设宴,她只能硬着头皮强颜欢笑。

这一切景澈都看在眼里,他又是心疼又是愧疚,但再多的他做不了。

因为元知微一直在躲着他。

这般别扭的过了两月,北境的战火随着盛夏的到来一并烧了起来。

战事激烈,元若只一味撤退,军心民心乱得像锅粥,老将们无奈,只得写联名血书恳请朝廷罢免元若的军职。

内外交困,景澈是处理烂摊子的不二人选。

皇帝下旨,由靖王率领周震等人,即日出发前往北境。

元知微自从得了消息便终日惶惶不得安,当年与阿鲁部一战,她失了父兄与自由,如今景澈又将奔赴沙场,恐惧裹挟着她,从夜不能寐到心慌呕吐,连侍女要请太医请景澈她都不许,生怕让景澈分心。

“殿下都被那边儿抢走了!”伺候她的小丫头恨铁不成钢。

她压制住胃里的翻覆笑一笑:“人又不是物件儿,抢什么抢。”

话是这么说,手指却不由得绞紧了帕子。近来,她总能见到孙瑛瑶提了食盒往书房去,二人的关系相比早已如胶似漆了。

越想越憋闷,便想着去看看景澈的橘子树,哪知刚转过弯,就见景澈匆匆而来。

“这是怎么了?”她好奇,景澈却目光闪烁。

景澈身后跟着的婢女朝她行个礼,道:“回太子妃,我家主子有喜了,殿下急着去看看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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