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公以感化为业，在个别民心目中，他的身份即是一个学者，而在我眼里，周公首先是一个墨客。
被国表里友朋门生尊称为“周公”的周策纵老师（-），终生颇具传说色调。他早岁结业于宗旨军政大学，任事于随从室，年乃负笈北美，后获密歇根大学政事学博士学位。年起，他长时间执教于美国威斯康星大学东亚谈话文学系，治学涵盖文学、史学、哲学以及红学钻研等范围，以有趣宽广和知识博识著称。他终生滋兰树蕙，桃李满天下，我虽非周策纵老师的门人门生，但做为晚生后学，曾屡屡向他问学请益，并蒙他恩赐教诲。年，我动手翻译周公大做《诗字古义考》（TheEarlyHistoryoftheChineseWordShih），此间遇到一些拿禁止的场合，曾写信向他请问。他不弃痴顽，耐性地给我以指示。长此以往，我也习惯以周公相等。
周策纵老师（-）
苦痛中的小玩意儿
周公以感化为业，在个别民心目中，他的身份即是一个学者，而在我眼里，周公首先是一个墨客。
他从年青期间起，就诗兴甚高，诗癖极深。年，朋侪陈致感化编成《周策纵旧诗存》出书，周公正生所为韵语凡千余篇，俱录入此编。书末附录有周公所撰《弃园自传》之一，题为《初中点滴：初离故土和卷入反日行动》，可知他自初中期间最先，就对诗歌造成了浓重的有趣。
他热中于读诗、谈诗，对“贴诗”（“从书上抄下一句旧诗来，把句前句后或句中某一个字不抄出，让众人来猜一个恰当的字”）、诗钟之类的玩耍，也乐此不疲，并有诗做颁发于上海《高足文艺丛刊》等报刊之上。少年期间造成的诗歌有趣，继续了他的终生。成年此后，他对诗歌的有趣更大，从对子、诗钟、集句以及各式旧诗体裁，到新诗和新诗集句，他都乐于动手试做，并怡然忘忧于此中。
年秋季我在哈佛燕京学社访学之时，曾集李义山诗成七绝五首，并寄呈周公请问。周公在很有确定之余，也对我的习做指瑕带领。他在复书中说，他当年曾经集过李义山诗：“三十年前，萧公权老师寄示其年所集义山诗，我立即集了《草下》一首做答。”信中抄示此诗全文以下：
草下阴虫叶上霜，何劳坎坷始堪伤。西园碧树今谁主？玉殿秋来夜正长。永忆江湖归青丝，未妨忧伤是清狂。天瘠土变心虽折，不信时间有断肠。据周公说，此诗是他年秋在威斯康星大学地址的陌地生（Madison）集的，是整整三十年前的事了。他谦称此诗“集得不工，仅纾部分所感耳”，但我知道，周公集成的是一首七律，而集一首七律的难度，要远弘大于集一篇七绝，由于七律中二联请求对偶，对集句的请求更高。周公所集七律中二联对偶严整，“永忆江湖归青丝，未妨忧伤是清狂”一联特为令我击节赞扬。此篇集句今编入《教栖草（一九六三—一九七二），见《周策纵旧诗存》第页。
周策纵：《五四行动史》，
四川国民出书社，年
周公对集句诗的有趣，不是血汗来潮，偶一为之，而是呼朋啸侣，时时以此消遣。北佳人的平常生计中，每逢圣诞节或献岁，屡屡要互寄卡片，以示庆贺。在圣诞节或献岁贺卡中，以集句抒情，与交情通问，也允诺以说是周公的创造。年齿末，周公时在哈佛，曾集谭嗣同诗句为《腊尾书怀》七律六首，并抄寄交情。年圣诞节，他集鲁迅诗句为七绝四首，也寄送外洋诸友。年圣诞节，他又集杜甫诗句寄洪业、杨联陞、蒋彝等交情。他那本很有脾气特征的小书《续梁启超“苦痛中的小玩意儿”——兼论对子与集句》（求自出书社，年），是在年底稿，年定稿于波士顿之弃园，年在香港印刷出书的。
年，梁启超遭受了人生中的很多苦痛：夫人卧床半年，总算病逝；爱子远行，挂念不已；而国度则内战不只，变乱如麻。除了与爱女相对，梁启超只可每天读词，集文句为对子，以此抚慰本人的苦痛。12月3日，他在《晨报》忧虑增刊上写了一篇《苦痛中的小玩意儿》，颁发了他集唐宋文句而成的对子48幅。年先后，周策纵步梁启超此后尘，集成五代宋词联一百多副，并从入选出71副，录入《续梁启超“苦痛中的小玩意儿”——兼论对子与集句》当中。能够说，他对集句有趣最高的时辰即是岁月。
程曦与周公
对子和集句，是旧诗的根底或构成部份。周公的旧诗创造，有兴观群怨之用，其“群”之用尤大。他常将自做寄赠交情，互相唱酬，伶俐在北美汉学界的华侨学者，如前文提到的萧公权、洪业、杨联陞、蒋彝等人，与他的互动尤多。他们不光知道华夏保守旧诗的各式模式，并且每每专长此道。如洪业老师对集句情有独钟，在燕京被日寇羁系时，颇欲集杜句抒情明志。诗联这些韵文模式，是周公与这些同志交情来往对话的紧要方法，所谓以文会友，以友辅仁。
程曦（-）即是他的同志交情之一。程曦，字仲炎，本籍河北文安，当年师从吴宓，颇受看重。陈寅恪老师执教岭南大学时，吴宓举荐程曦任陈老师副手。后来，程曦展转执教于香港大学、剑桥大学、伦敦大学、马来亚大学、爱荷华州立大学、华盛顿大学等。
程曦为人好古博识，兼通文史，精善字画，堪称多才多艺。他对诗词曲学成就尤深，著有《灵潮轩杂剧三种》《灵潮轩诗集》等。年，程曦将本人的诗词曲集寄呈周公，周公读后，称赏此中的“野田蔓草逢春密，废雉闲花对客娇”，“涧外危峰阴翠石，岭头皓月冷青松”，“风烟高低连渔夫，岭路凹凸出画楼”等诗句，对《香江客感》及《美潮轩日咏》《寿港公七十》等篇，也赞为胜做（年８月７日周公致程曦信，见陈致、孟飞、黎汉杰整治《周策纵论学竹简集》，中华书局，，第94页）。
周策纵：《弃园诗话》，
寰球典籍出书公司，年
周公轻捷地发觉，《靈潮軒詩詞曲合集》这个书名中，含有“口”字部件希奇多，遂做《戏用口字体题程曦感化〈灵潮轩诗词曲合集〉》，认为戏笑。诗前有做家引言云：“共得六十四口，合《周易》之数也。原书名多口字，故用此体。陈沈炯有和蔡黄门口字咏绝句，得三十九口。”其诗云：
磊磊謳歌哭，區區嘻罵高。靈詞器讍讍，品藻鑰嚣嚣。此诗五言四句，二十个字，合计含有六十四个口字，与《周易》六十四卦之数正合。诗后再有一句题跋：“仲炎吾兄哂正哈哈，弟周策纵未是稿。”这句跋语中也含有十个“口”。此诗年10月做于陌地生（Madison），周公固然多年旅居于此，仍旧称之为“陌地”，是看中这两个字的字面相比有诗意。此诗编入《周策纵旧诗存》第页。其模式颇类六朝诗中的地名诗、药名诗、建除诗一类，因而可知周公诗歌受六朝诗学的影响，也能够看出他为人诙谐通脱的六朝风格。
这首玩耍之做引言中提到的沈炯，是南朝陈朝人。沈炯终生遭受离乱，读过六朝文学史的人，大多知道他有一篇《归魂赋》，却未必知道他当年还写了不少杂体诗，囊括八音诗、十二生肖诗、聚散诗之类，和蔡黄门的那一首口字咏绝句也属于这一类：
囂囂宫閣路，靈靈谷口閭。誰着名器品，語哩各崎嶇。从表意的醒豁当然来讲，周公之做显然已占优势。再相比两边句中一共的“口”数，也是周公更胜一筹。一古一今，两位诗家都是为“口”而造辞，意在讥讽，属于玩耍文字。
?周策纵先外行书
程曦与周公来往多年，关联很是亲昵，因此能够如此讥讽打趣，不拘踪迹。年7月，程曦做古，周公为撰喜联云：
讲授艰巨，怅然与人、势、时多相凿枘；遭受离乱，甘心从画、诗、曲独畅肚量。上联伤慨程曦的生平，下联赞扬程曦的才学，提纲契领，词外之旨，很有千古文章未尽才的叹惋之意。
程曦传世著做不甚多，年10月，程曦以手简自印了一册《外洋汉学盛衰拙见》，印量未几，时髦也不很广。我在哈佛燕京典籍馆的书架上见过此书，翻读一过，那时留住的回忆，与如今读周公所撰喜联的盖棺之评颇能互相印证。喜联除外，周公还写了一首悼诗，钞缮两份，并叮嘱其家眷在程曦墓前焚化。怅然，如今知道程曦的人生怕未几了。
这首“口字体”诗，能够纳入杂体诗的范围，还能够让人联料到杜甫诗歌中的名篇《饮中八仙歌》。诗中写到盛唐期间八个好酒成癖的名士：贺知章、李适之、李琎、崔宗之、苏晋、李白、张旭、焦遂。世上大凡喝酒的人，也许世上大凡爱诗的人，没有不爱朗读这首诗的。假如在喝酒的场面朗读这首诗，当然希奇贴题，再有特别的象征。尽管酒桌上有不爱酒的人，抬出这八位酒仙，也足以让他们一时语塞，有口莫辩。
据《檀几丛书》记录，清人张潮曾以《饮中八仙歌》为酒令，号为《饮中八仙令》：“逢口则饮，口穿破者不算；逢钩便转，顺行起令……在坐宾朋未必尽记此诗，能够以片纸写每句首一字，共二十二字，存监令处，免得过错”。座中每人顺序朗读诗中一字，逢句中字有“口”者饮，饮之几许，随字之口数几许而定。如诵第一句“知章骑马似搭船”，遇“知”“骑”“船”诸字者，皆须喝酒。从酒令的角度来讲，《饮中八仙歌》也能够看做诗中的“口字体”，便于行令时朗读哄骗。尽管要把喝酒氛围炒得更喧嚣一些，倡导直接用沈炯和周公的两首口字体诗为酒令。
与友瓜分享文字玩耍的有趣
周公自幼喜爱诗钟，薄情对原属诗钟中的一类，他一贯捋臂将拳。年6月某日，在麻州剑桥杨联陞感化府上，席间，刘子健感化以“天外期间摆摇舞”为题，命周公做薄情对，周公即席成《薄情对》，全诗以下：
子健命做薄情对，且自生凑乏味谈。天外期间摆摇舞，月色显然别散关。薄情对个别即是一联对句，周公在这边凑了两副薄情对，又将其拼合为七绝一首。他本人还附了一段长篇声明，读后使人忍俊不由：
二句中以“子”对“姑”，至为显然。前人有为（以）“且”为“疽”者。“病皆死”乃成“病疽死”，故此以“健”对“且”。以“生”对“命”，乃连词为对。末二句首字乃以“太阳”对“玉轮”，次字以“色”对“空”，乃佛家语。“时”（hour）对“分”（minute）。“明”“代”以连词为对。陆放翁诗句有“铁马秋风大散关”，“散关”乃地名，但“别”“散”“关”三字皆可用做动词，故可与“摆”“摇”“舞”为对也。（《周策纵旧诗存》，第85页）这段文字不见经传，娓娓而谈，拜读此后，我刻下显现出杨府席上诸公讥讽言笑的欢喜情形。周公一册正派的口气，滚滚不停的辞风，也让我联料到他的大著《古巫医与六诗考：华夏放荡文学探源》中的广征博引和面面俱到。严酷地说，这首诗并不是典范的薄情对，也不是突出的薄情对做品，可是精通人的玩耍云尔。周公处心积虑，要论证高低两句之间虽薄情而仍为对偶的情理，其意不在于逞才炫智，可是与友瓜分享文字玩耍的有趣云尔。
周策纵(图右)与何文汇
周公还喜爱回文诗。传闻回文来源于十六国时窦滔妻苏蕙的《璇玑图》诗。此图八百多字，不管正读、反读、横读、斜读、交互读，退一字读，迭一字读，都可成诗，能够读出三言、四言、五言、六言、七言诗一千多首，模式精巧，使人蔚为大观。尽管此说可托，那末，回文诗也能够说是六朝期间文艺美学的产品。周公曾做《星岛纪游用字字回体裁（寄王醉六老师）》：
星淡月华艳，岛幽椰树芳。晴岸白沙乱，绕舟斜渡荒。墨客为此篇加了自注，以便让读者能够领悟他的苦心：“写成一圆圈，可从任一字起，从任一方位读，可得五、六、七言绝句，又隔字读，可得是非句词，共可得千首左右。”（《周策纵旧诗存》，第-页）窦滔妻的《璇玑图》终归有八百多字，周公的回文诗惟有寥寥二十个字，却蕴涵五、六、七言绝句及不同词牌词做千首左右，其变动之多端，衍生力之充分，精巧莫测，出人意表。照此说来，这首“字字回体裁”诗较之《璇玑图》堪称后起之秀而胜于蓝。周公不无自得地将这类“字字回体裁”称为“汉诗循环”，常与朋侪以此道集会玩乐。
不管是诗钟、薄情对，照旧集句诗、回文诗，都查办文字的精巧安顿，应用之妙，存乎专心。例如来讲，这即是一种文字杂技，拼的是武功，惯者为师，游刃有余。由于酷好此道，周公乐此不疲，几十年下来，将本人磨练玉成能的老手。由于酷好此道，他希奇看重这些文艺模式，评估也希奇高。他那本小书《续梁启超“苦痛中的小玩意儿”——兼论对子与集句》（求自出书社，年），对此有领悟详细的叙述，兹不赘论。
周公的汉学钻研
这么说来，周公确凿能够说是一个偏幸文字杂技的诗坛老手。不过，我有点担忧：我在这边强调周公的墨客身份，强调他的文字杂技程度，会不会遮盖周公在寻常诗体创造上的成绩，会不会遮盖他在其余学科其余范围严厉钻研上的多重进贡？
本质上，周公于诗，对纪游、论诗、题画、唱和、赠答等素材皆很是专长，小令长调皆有新颖风仪。他在汉学钻研（他觉得理当更名为“华学”）方面的成绩也是多方面的。他的《五四行动：当代华夏的思维革新》早已广为宣扬，年由江苏国民出书社引进在陆地出书，堪称这一范围的典范之做。他精研《红楼梦》，著有《王印·婚姻·红楼梦——曹雪芹门第政事关联溯源》等系列红学论文，又结构国际红学钻研会，推进了西方汉学界红学钻研的拓展。他的撰著《古巫医与六诗考——华夏放荡文学探源》等书，也蜚声学界。他屡屡归国讲学，开展学术换取，加倍了国内学术界与国际学术界的换取，也是众所皆知的。
周策纵：《周策纵旧诗存》，
汇智出书，年
结尾，我还要希奇提到他的两篇长篇论文。年12月，周公在维京群岛圣瓦克举行的“保守华夏文学批判议论会”上宣读了一篇紧要论文《文道探原》，原载ChineseLiterature:EssaysArticlesandReviews,VI,Jan.。学姐钱南秀感化曾将此篇译为华文，译文长达三万字，最先刊登于南京大学古典文件钻研所主持的《古典文件钻研》（），由南京大学出书社年出书，后来收入赵益、程章灿编《借石他山：古典文件钻研三十年译文精粹集》（商务印书馆，）。
在华夏诗学方面，周公也有诸多惹人瞩目标成效。年，寰球典籍出书公司出书《周策纵做品集》，此中囊括《弃园诗话》一卷，采选了周公论诗评词方面的典范文章十六篇,此中TheEarlyHistoryoftheChineseWordShih(Poetry)一篇，经由周公确认，此华文篇名为《诗字古义考》。《诗字古义考》初刊于年，是周公诗学钻研的紧要创获，我曾于年译为汉语，译文长达四万字，最先刊登于南京大学古典文件钻研所主持的《古典文件钻研》（-），南京大学出书社年出书，后来亦收入《借石他山：古典文件钻研三十年译文精粹集》。
这两篇论文都是周公邃古文史钻研的扛鼎之做，《诗字古义考》关于邃古诗史钻研的意义特为远大，固然颁发于今曾经超出半个世纪，但仍有紧要的学术参考代价。怅然，这两篇论文特为是中译本散布不广，我趁便在这边做一个推介。
（本文首发于年4月28日《南边周末》，义务编纂刘小磊。蒙做家程章灿感化嘹后，受权刊发。转载请必须事前博得允诺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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义务编纂赵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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