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小说《红楼梦》第七十八回的“老学士闲征词”中,作者借贾政之口,讲述了一个“风流隽逸,忠义慷慨”的奇女子——林四娘的故事。
贾政对他的幕友们说,曾经有一个镇守青州的恒王,最是喜欢女色,而且还好武。于是,他就把这两个爱好给综合在了一起,每天在公务之余就连开数日的宴席,让众多的美女姬妾演习攻拔城池的游戏,并以此为乐。其中,他最得意的姬妾就是林四娘了,因为她不但拥有美丽的姿色,更难得的还是她的武艺超群。所以,恒王就选定由林四娘来统辖众位姬妾,还称她为“姽婳将军”。
第二年,盗贼蜂起,恒王因为轻敌,贸然出击,结果被贼众杀害。城中恒王的下属们都慌了神,纷纷要献城投降。最后,还是林四娘集结了众位女将,一心要为恒王报仇雪恨。在林四娘的呼吁之下,女将们同仇敌忾,一举冲杀出城,斩了好几个贼人。不过,林四娘等人最终也因为寡不敌众,杀身成仁了。
贾政等人感慨于林四娘的风流、英烈,命人叫来了宝玉、贾环和贾兰,让他们各自写了一首赞叹林四娘的诗篇,其中自然是宝玉的古风《姽婳词》写得最好了。
那么问题来了,《红楼梦》中贾政所叙说的林四娘的故事,究竟是历史上真有其人呢,还是作者自己杜撰出来的人物故事呢?其实都不是。林四娘的故事,在清朝前期可是一个很热门的话题,有很多的文人早就写过许多关于林四娘的故事了,《红楼梦》的作者,只是对这个故事进行了一个改编而已。
在最初的版本中,林四娘既不是什么恒王的姬妾,也不是什么“姽婳将军”,而是一个女鬼。其中记叙林四娘的故事最为详细、有趣的,当属明末清初时期的文人,有“书痴”绰号的林云铭所写的《林四娘记》了。
故事的配角陈宝钥是福建晋江人,在康熙二年的时候,他来到山东青州,任青州道佥事。
古时候,在官府衙门的大门上都开有一个小洞,为的是便于传递信函以及内外通话,叫做传桶。一天晚上,传桶里传出了敲击的声音,值班的仆人赶忙过去询问,可外面却没有人答应他。
如此往来几次,可把这个仆人给惹生气了:究竟是谁这么可恶,胆敢大半夜地来消遣他?仆人拿来一杆枪,偷偷地躲在了传桶的后面,准备当再有敲击声传来的时候,就一枪从传桶中刺出去,先扎他一个透明窟窿,已解自己的心头之恨。
这时,大门外传来了怒骂的声音,同时,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突然从中门冲了进来。这个突如其来的恐怖场景可把仆人给吓坏了,不但手里的枪掉到了地上,就连人也都趴到了地上。这时候,还得说是陈宝钥有胆识,有魄力,他厉言正色地斥责了恶鬼的胆大妄为。
恶鬼才不吃陈宝钥这一套呢,他反而笑嘻嘻地对陈宝钥说,听说你的仆人要拿枪来刺我,我这是特意进来“受枪”的。陈宝钥生气了,想要派兵来与恶鬼相斗,没成想他心里刚一起这个念头,恶鬼就笑话陈宝钥,说他的这个计策简直是太幼稚了。陈宝钥听了以后就更加的生气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,陈宝钥就调集了二十名士兵守住了衙门的大门口,到了晚上,恶鬼却从墙角再次出现了,才三尺多长的身子,脑袋却大如车轮,大嘴一张开,就跟个簸箕似的,两只眼睛一张一合地闪烁着诡异的光芒。这个恶鬼在地面上来回地漂浮着,让众人感到了一阵阵的寒意。
一开始,士兵们想要用大炮来轰他,可弄了好半天,却说什么也点不着大炮。算了,还是用弓箭吧,可众人再一摸箭袋,里面却一支箭也没有,原来弓箭早已经到了恶鬼的手里。恶鬼拿着弓箭,向士兵们射出了如暴雨一般的箭矢。好在这些箭都是从士兵的脸旁掠过的,并没有伤到人,但也把士兵们吓得四散溃逃。
一计不成,陈宝钥又想出了另一个计策,他请了一个法力高强的巫师来衙门里驱鬼。俗话说,不是“魔高一尺,道高一丈”么。
当时正值寒冬腊月,陈宝钥刚刚睡下,恶鬼就来到了巫师的住处,促狭地拿走了巫师的被褥和衣服。巫师很是窘迫,自己冻得如筛糠一般,却又不能赤身裸体地出来寻找御寒的衣物,无奈之下,只好向众人高声呼救。陈宝钥听到后,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根本就不是恶鬼的对手,只好低声下气地向恶鬼祈求原谅。恶鬼笑着说,听说你请的这个巫师法力很高,却原来就这点儿能耐。
从此之后,陈宝钥的官署之中就再无宁日了,整日里不时地这儿飞块石头,那儿丢块瓦片,府里过起了早晚都不得安宁的日子,让陈宝钥苦不堪言。
不久,陈宝钥的同年好友刘望龄在路过青州时来探望他,他听说了这件事以后对陈宝钥说,要说这事儿也应该算是你自找的了,天下的道理,就是有阳就应该有阴,有人就应该有鬼。你要是不急着驱赶人家,人家也不会这么来搅扰你啊!
话音未落,恶鬼突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,感谢了刘望龄对他的理解。刘望龄看了看恶鬼的模样,就劝他更改一下自己的形象,不要再这么狰狞恐怖了。恶鬼转身进入了暗室,再次出来的时候,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一个大美女,身上散发着奇异的香味,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,简直是摇曳生姿。她身上穿着名贵的衣服,那布料都是由美人鱼纺成的,而且衣服上连缝线的痕迹都没有。
这个大美女自称名叫林四娘,自己还有一个叫实道的仆人和一个叫东姑的奴婢,不过他们都是“有影无形”的,不像林四娘,看起来与活人是没什么区别的。
既然恶鬼变成了大美女,陈宝钥也就改变了对她的态度,日日夜夜地和林四娘一起饮酒赋诗起来,两人的关系很是亲密,但却并不涉于淫乱。除了能够赋诗填词以外,林四娘还很有才干,从此以后,府里的公文大多都是出自于林四娘之手,府里要是有一些积压下来,难以判决的陈年旧案,林四娘都能够把事情的始末明明白白地讲给陈宝钥听,陈宝钥再对犯人加以审讯,众人无不惊服。而且,就连青州士子们的文章的优劣,林四娘都评价得十分的妥当。自此之后,林四娘的名声大振。
陈宝钥刚刚授职的时候,曾经住在燕京的旅馆里等待着空缺的职位,因为没有了盘缠,就向京城里的一个富商借了两千的钱财。现在富商突然来向他要账,而且还很急迫,陈宝钥一时手头紧张,想先给他一半,可富商就是不肯答应。
这时,林四娘又出手了,她责备富商说,陈公岂是一个借账不还的人,他不过是一时手里拿不出来这么多而已,你这么逼迫他,心里就不会感到不安么?我可是一个鬼,你要是不听我的话,我可是能降灾祸于你的。
这个富商并不知道林四娘的来历,而且他也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,于是他笑着对林四娘说,你这么一个大美女,居然还想着假扮成鬼来恐吓我,真是可笑。你要真是一个鬼的话,那你可知道我在京城里是做什么生意的吗?
林四娘回答这个富商说,这有什么了不起的,我不但知道你是做什么生意的,我还知道你最近在某个地方做了一件十分缺阴丧德的事情,我要是说出这件事儿来,恐怕你的小命也就没有了。
富商听了之后很是害怕,再也不敢找陈宝钥要账了,急急忙忙地就跑走了。陈宝钥很是纳闷,这个富商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,居然能把他自己吓成了这个样子呢?他偷偷地向林四娘打听,可林四娘就是不告诉他。可见,林四娘还有“不言人之恶”的美德。
林四娘喜欢吟咏诗词,里面带有很多的感慨,其凄楚的情调令人不忍卒读。陈宝钥的老乡来探望他的时候,必定是要与林四娘在一起饮酒赋诗的,临别时林四娘写给他们的送别诗中,有很多日后应验了的内容。
一次,有一个小伙子沉迷于林四娘的美貌,偶然间对林四娘产生了淫乱的念头,这个念头刚一起来,林四娘就大怒了起来:你这个丑恶的东西,胆敢如此无礼!
林四娘喝令杖责他,这个小伙子立刻就倒在了地上,一边哀嚎着,一边向林四娘求饶,只见他的两只胳膊上渐渐地充满了杖痕。在座的人们纷纷向林四娘讲情,林四娘终于平息了自己的怒火,又喊来了她的奴婢东姑,给这个小伙子喝了一点儿药,小伙子立即就不再感到痛苦了,于是大家仍旧欢饮如初。
陈宝钥问林四娘成神的由来,林四娘说,我原本是福建莆田人,明朝崇祯年间,我的父亲是江宁府的库官,负责看管府里的财物。后来,父亲被人诬陷入狱,我和表哥竭尽全力地营救父亲,期间表兄妹有半年的时间是同起同卧的,但二人之间却没有任何的私情。
可是,当父亲出狱之后,却怀疑我与表哥有染,自己无论怎么解释他也不肯相信,无奈之下,我就上吊了,用自杀来证明了我的清白。凭借着我的贞烈之气,我的魂魄在我死后并没有散去。我现在之所以选择到你这里来,只是因为我们都是福建的同乡。
在青州府住了十八个月之后,林四娘就向陈宝钥告辞了。陈宝钥思念了很久很久,却也无可奈何。康熙六年的时候,陈宝钥又做了江南驿传道,见到我(林云铭)的时候向我述说了这件事情。
这就是林云铭所记载的林四娘的故事,后来他的这篇《林四娘记》,还被清朝文人张潮选入了他编纂的《虞初新志》里。
在原版的林四娘的故事中,她并不是什么恒王的姬妾,而是一个江宁府库官的女儿,因为自己的贞烈而成为了一个鬼神,并且就她在青州府的所作所为来看,她也的确是一个富有正义感,很有才干而且作风正派的女性形象。
只是到了小说《红楼梦》中,作者大概是为了表达出自己“巾帼不让须眉”,以及“千红一哭,万艳同悲”的想法,才把这个故事改写成了一个让人慨叹不已的风流女英雄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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