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远别对生活冷感
开一份女性书单,挺难的。不时有读者都想让我推荐一下。老实说,我的书单绝对不够系统,比我全面的多得是,也有太多学者比我写得更深入的。
直到最近我在看一本新书《如何抑止女性写作》,突然觉得可以由此谈一谈。不是作为一种参考,而是作为一种对照:一个女性成长时,我私人的阅读史。
回看我的阅读年表,有非常明显的变化。为什么我从喜欢看女性写作,却又误解女性写作,一时间看低了女作家写作,到这些年,觉得必须重新审视女性写作,看见女作家们。
与很多女孩一样,我少女时期看得最多的是港台通俗文学,亦舒呀,李碧华那一批。
▲被搬上大荧幕的亦舒女郎与程蝶衣
读阿加莎,也读简奥斯汀和勃朗特姐妹,一些经典书单上的书,当然也读张爱玲。这是我最开始的阅读起源。阅读是一种消遣,更多是感官愉悦。
▲《东方快车谋杀案》(上)/《傲慢与偏见》(中)/《简爱》舞台剧(下)
女性作家写的大多是言情小说,哪怕不是言情小说,也总是与爱情有关——在我的少女时期,确实就是有这种恒定的印象。一种岁月静好式的虚无氛围阅读。
少男读物更多构建的是他们与同性伙伴的关系,或者他们的事业和理想,而少女读物大多都在构建她和男人的恋爱关系。
▲《82年生的金智英》
到底是因为少女们更加关心恋爱呢,还是整个文化环境都在告诉女孩:恋爱和婚姻对女性特别重要,而她们的生活也因此为轴心周转——和男性读物区别非常明显,哪怕是最言情的金庸,有时都在持续散发一种男性观:宏图大业如此重要,婚恋关系都该适时牺牲的。
后来亦舒是不读了,来来去去都是差不多的故事模式。但后来要是有人说起张爱玲不好,我还是会反驳两句。
张爱玲太火,却也是被过度标签化的,人们一谈到她就要谈她的小资、她的惨烈、她失败的爱情生活,说她要用稿费去买唇膏,她作为消费主义的祖母级别icon,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无意识地抑制、贬低女作家写作的手法吧。
看《如何抑止女性写作》,因为女作家的身份而被人全方位审阅的女作家实在太多。
比如写《简·爱》的夏洛·勃朗特,她的《维莱特》分明是更深刻的作品,却几乎不怎么被记入文学史里边,因为这是过分叛逆的故事。还有在文学评论里边谈论女作家的“淫乱生活”。当一个女作家写得好时说她“行文像一个男作家”.......
▲张爱玲在上海
张爱玲写的是什么样的书,得看用什么手法去切开。上海那会是被战争隔绝开来的孤岛,香港某程度上也是,在我看来,张是小世界难得的记录者。她写在封建家庭之中的女性,写被折叠起来的复杂人性。
▲张爱玲倾城之恋
当我将近20岁正式开始进入文学史,我一下子被男作家们俘虏了。我更想了解的世界、社会、文化、人的精神生活,人的困境,一些反叛的质问,好像大多都在男性作家的书里。
所以在某个短暂时期,我想读文学史的人或者都有不同程度的“厌女”,毕竟文学史告诉你,好的女作家就是没那么多,在西方的文学史里,女作家的篇幅基本占5%。
但我却是很快地又重新爱上了女作家们。我读伍尔夫,读不想被定义为女作家的桑塔格,确实作家只有作品写的好不好,不应该看性别。
但她们天然地吸引我,因为一种扑火式的浪漫,她们写作的时代,女人能看见和进入大世界的机会并没有男人们那么多。
▲如今多多少少还是会听到这些旧时代的残留物
首先摆脱掉种种限制的框架已经是困难的。突破重围是艰难的。
▲《成为简奥斯汀》
我们的文学史里边也有好些很酷的女作家们。
比如萧红、苏青、丁玲,在社会剧烈变化的时间冒出了好多女作家,我太好奇了,于是也去略读她们。
文本有时候确实无法适应,太古早了,可也有那么几次,被近百年前女作家们的先锋给击中。那会的女人可能比还要现代。
▲《呼兰河传》萧红《莎菲女士的日记》丁玲
我也推荐大家看林白和陈染,她们俩是八九十年代文学“新浪潮”,现在重看都还是能感叹她们的先锋,可当时媒体热爱给她们绑上美女的标签——这跟作家有什么关系呢。
▲林白陈染
我大学有一门课,叫女性文学。后来我想,其实这不单是一堂文学课,而是思想启蒙课,更多文本研究是哲学、社会学、文化研究方面的。
我们要如何看见潜移默化的刻板印象,和看起来自然而然的贬低。如何当一个会为弱者考虑的人。本质上,是教我何为人道主义。
那时人们还没那么大规模地讨论女性处境。大家其实并不懂得何为女性文学。我特别庆幸我在20岁出头学过这样的课,如果我没有在那时获得一些启蒙,或许我也有可能是一个残忍的人。
头几节课,就得啃下西蒙·波伏娃的《第二性》,其实至今都还没特别完整读下来,却也是对我有影响的。
▲《第二性》西蒙·波伏娃
当时我负责做《妓女》这一块的精读,看波伏娃分析普通女人们如何在家庭压力之下变成妓女,以及她在社会之中如何被全方位非人化,这也是我对“荡妇羞辱”如此警惕的原因之一。
在《金陵十三钗》里边,为什么要用青楼名妓玉墨她们的命去换女学生的命,当中是不是隐含了某种价值判断,叫妓女的命就是没有女学生宝贵,我是很后来才意识到的。
▲《金陵十三钗》中的一命换一命
诸如此类的价值判断潜入我们之中,转换成极为煽情的形式,让我们去流泪,感叹女性的伟大,却从来不将平等的目光照向他们。
我几年之后再去回看某一些男作家写的书,有时看得特别不舒服,女性常常都是被符号化和工具化的人物——我确实变得敏感了,观看之道一旦形成就难以扭转。
变得敏感算不算好事呢。也许有点理想主义:当只有一个人、一小部分人变得敏感,那你的处境注定是艰难的;可如果当大多数人都变得敏感,注意和规避冒犯,那么就会演变为文明吧。
直到现在我不时都碰见一些残忍的人,并不是因为他们本质邪恶,而是因为他们无法看见、所以也无法共情,然后导致了一些自大与残忍,一些出口伤人。当有人高喊“你们女性地位已经很高了,还想要求什么”时,总是会自动屏蔽那些被系统挟持的女性。
我在现实里边常常看见被书本记录下来,被钳制的女性,她们只是换为更现代的形式:比如被媒体报道所谓“仙人跳”的女性,被警察忽视掉的职场和校园的性侵案的受害者,乡村家暴案里死去的女人,用不起昂贵的卫生巾的底层女性。
▲日本上智大学副教授出口真纪子/BBC纪录片《日本之耻》
我觉得女性阅读是有两个维度的,第一维度,叫作看见别人。看见这些的困境,所以能共情,所以能做一点绵薄的事帮助她们。
第二个维度是成为自己。我们用自己的文字和阅读来重新定义我们是谁。不是由部分男作家定义和臆想的女人,而是女人定义的自己。
我们可以成为怎么样的人,生活的核心在哪里,应该由我们自己来书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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